《亭長小武》第十七章 有詔公卿議 中廷折眾蠅

第十七章 有詔公卿議 中廷折眾蠅

靳不疑道,我真的沒辦法,你就是去求阿翁,也不行的。只能怪他自己,一意殺伐立威,如果稍微懂得收斂,又何至於此?
其實靳不疑心裡也很煩躁,嚴延年舉薦小武,是希望他牽制江充的勢力,可沒料到小武做得過了頭,竟明目張膽干犯禁令。如果廷議中硬要說小武無罪,那是沒理由的,萬一惹得皇帝發怒,自己還要牽連進去。他覺得小武能保住一條命就算不錯,最後劉屈氂依據丞相府掾吏和中朝官員的意見,判決小武大逆不道腰斬,他只能默然不語。
若盧詔獄隸屬少府,是專門囚禁二千石以上大官的監獄。劉屈氂不按慣例讓小武下廷尉獄,自然是防備嚴延年徇私了。小武暗歎了一聲,抬起胳膊,老老實實地讓衛卒解去他的印綬,任何辯解都是無謂的。事情明擺著,剛才提議判決自己腰斬的基本上是丞相府掾吏,而御史大夫寺的掾吏雖然表示疑義,卻並不堅決,顯然他們忌憚劉屈氂和江充等人的勢力。一幫沒有操守的小吏,小武心裡暗罵。不過意外的是靳不疑,雖然自己以前當廷拒婚,讓他很沒面子,可這次他沒有幸災樂禍,反而一直幫自己說話,提議判自己減死一等,奪爵為庶人。
他怏怏地回到家,嚴延年就來拜訪了。這個人同樣很憂急,如果皇帝制詔認可丞相府雜議的判決,他也隨即會被召詣尚書訊問,按照《置吏律》,將會以「舉薦不實」罪免職。這可太倒霉了,好不容易當上中二千石,爵位高至大庶長,就因為這個緣故被褫奪,實在得不償失。況且江充因為他的舉薦沈武,更會對他恨之入骨,他心裡怎麼能不憂急?
可是,靳莫如吸了口氣,艱難地說,阿兄當時如果不參與舉薦他來京,又怎麼會得罪江充。
嚴延年默然。這時,靳莫如突然從屏障後閃了出來,看見嚴延年,臉色有點不自然,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靳莫如臉色蒼白,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喜歡那個男子,難道他真的那麼好?要論相貌,說實話,江捐之長得比他還俊俏。可是自己就是鬼使神差,愛他刻骨,真是不可思議。她這樣思量著,嘴裡蹦出幾個字,現在——來不及了?
靳不疑一聽父親稱他官名,大是惶恐,忙跪下謝道,大人息怒,大人息怒。臣只是憐惜妹妹一個人寂寞孤單,豈敢有其他的意思,萬望大人恕罪。
靳不疑歎道,難啊。沈武果然辯才無礙,剛才廷議中根本沒有任何詰問將他折服,最後不過是劉屈氂強行判決。暴大夫身為御史府長吏,卻也不敢堅執異議。我想只有一個可能了,劉屈氂將奏文呈給皇上,皇上也許不會制可。現在只能再等等看。
靳莫如沉默了,突然她仰頭道,阿兄,我願意嫁給江捐之。你幫幫我。
靳不疑心裡本煩悶異常,見妹妹也指責自己,不悅地說,正因為如此,我才沒法上書為他辯解,如果讓尚書劾奏我「妄相稱譽」,我自己也要下獄。現在只有江充才能救他,如果你是江充家的人,那不是就有辦法了嗎。偏生你又將任何人拒之門外。
靳石哼了一聲,你四個哥哥都自己得了侯位,我的江都侯爵位是要傳給你的。你性情如此鹵莽,怎麼能謹慎侍候皇上?豈不知侍候皇上,應當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多少沉穩的大臣尚且由此得罪。——將來坐罪失去我爵位的,一定是你這個不肖之子。
中丞君可有什麼好辦法?嚴延年急道,如果沈武腰斬,江充可就更加猖狂,我們在朝中日子也會更難過。
靳不疑聽到妹妹這樣說,差點沒暈倒,天,這個妹妹真是中了邪了。他暗暗納罕,但不知道是為了試探真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,靳不疑生硬地說,怎麼會來不及,即便皇上制可腰斬沈武,也至少要等到冬季才能處決,離現在還有三個多月呢。如果江充肯說好話,故意指使主事官吏減緩訊鞠論報的程序,就有可能拖過這個冬天。春夏兩季是不能處決犯人的,那麼沈武的命就相當於延長了一年。這一年的變化可能會很大,皇上經常在春天大赦,如果拖過冬天,他這條命就算保住了一半。
靳莫如一聽這句話,嚶嚶哭泣起來。靳石慌了,他一向最疼愛這個小女,上次如果不在太子勢力的脅迫下,絕對不會將她嫁給高辟兵,幸好高辟兵死掉了,他也很為女兒慶幸,那頭豬怎麼配得上女兒呢。現在看見愛女哭泣,不禁大怒,但是嘴裡還是不動聲色,哦,老夫差點忘了,中丞是皇上身邊的寵臣,自然想把妹妹許給誰都行,嘖嘖,的確很不錯啊。老夫還在這裡多嘴,實在是太不知趣了。
靳不疑恍然大悟,原來她果然還是關心沈武,一聽消息竟不顧外客在場就闖了出來。是啊,靳不疑答道,今天丞相府雜議沈武率吏卒射中殿門案,判決他大逆不道罪腰斬。現在判決文書已經奏上,如果皇上制可,他就活不過今年冬天了。
靳不疑看見妹妹如此憂急,心裡好生歉然,大概沒有什麼辦法,這是江充和丞相等人議的,天下吏民都知道,寧得罪天子,也不能得罪江充。天子一世聖明,沒想到就被這諂佞小人給蒙蔽了。
靳不疑也有些尷尬,廷尉君,這就是舍妹靳莫如。
靳不疑脫口道,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嚴延年。
這句話把靳莫如說得僵在那裡。原來前幾個月她和親友在灞水祓禊,無意中遇見江充的兒子江捐之。江捐之懾於她的美貌,回去後跟江充請求,想向靳氏提親。江充起初不滿,說靳莫如一向拒人千里,何必去惹她。她被沈武拒婚的事傳遍三輔,公卿大族子弟也沒有再向她提親的了。況且現在有多少公卿願意把女兒嫁到江家,何苦還去求人。可是江捐之苦苦哀求,非她要娶。江充細想,覺得也好。畢竟靳氏是三輔大族,比自己這個暴發戶要高貴不少,如果真能攀上這門親,日後一起對付皇太子,就更方便了。此外靳不疑是御史中丞,和他有姻親關係,等於多了個強大的幫手,同時還可離間他和嚴延年的關係,這兩個豎子一向關係很親密的。於是馬上派人去靳氏說合,可是照樣遭到拒絕。
難道——難道他真的沒救了嗎?靳莫如失聲道,阿兄,你也是皇上寵臣,不妨上書皇上,哪怕讓他減死一等呢。
靳不疑苦苦求饒,他母親和幾個哥哥聽到吵鬧,都趕來了。接著,幾個官至二千石的兄長,都齊齊跪在靳石面前,為弟弟說情。良久,靳石才慢慢消氣。從此之後,靳不疑再不敢惹這個妹妹了。這時他見到妹妹走出來,心裡有點奇怪。嚴延年還算識相,馬上拱手告辭。靳不疑將他送到里門外回來。靳莫如急急問道,阿兄,你們剛才說沈武被判腰斬,是不是真的?
嚴延年更是尷尬,上次他向靳不疑提議,將靳莫如嫁給自己兒子。可是靳不疑回家對妹妹一說,卻遭到斷然拒絕。靳不疑當時很不悅地說,你大概還在想著沈武那豎子罷。可是他已經有妻子了。嚴延年的兒子嚴孺卿為未央宮執戟郎,容貌偉壯,前程也不可限量,為什麼你這麼死心眼呢?靳莫如由他哥哥指責,再不回應,只是望著窗外發呆。她父親江都侯靳石不悅地對靳不疑說,你這當兄長的,怎麼連話也不會說。你妹妹不願意,自然有她的道理,再說以我們靳家的品第,嚴延年一個山東的暴發戶,也配我們不上。你這麼著急想把妹妹嫁出去,意欲何為?難道我們煌煌靳氏,還少你妹妹一碗飯嗎?
啊。靳莫如呆了一下,突然上前抓住靳不疑的袖子,急道,阿兄,快幫沈君想個解救的辦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