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亭長小武》第十四章 廣陵柳如線 使君劍如冰

第十四章 廣陵柳如線 使君劍如冰

劉麗都嗔道,別耍嘴皮子了,你說的這事是真的嗎?好神秘。
劉麗都道,武哥哥,你別講得這麼神氣活現的,還嘶嘶地歡呼,你又不是牠們,怎麼知道牠們是歡呼,說不定是哀歎死去的同伴呢。
劉麗都見小武蹙眉不語,又趕忙安慰道,武哥哥別這樣。我從驛置的官吏那裡,知道你在皇上面前堅拒了靳不疑為他妹妹的求婚,你可是怕靳家為此不快麼?我想,雖然靳氏官高爵顯,靳不疑更出入內廷,執掌樞要,但是輕易也不敢害諸侯王的女婿罷。
劉麗都看著他的臉,也有些害怕了,顫聲道,什麼古怪的事?
小武不去理他,只顧和身旁的劉麗都說笑。劉麗都果真比以前矜持了許多,在他面前時而露出羞澀之態,別有一種風流嫵媚態度,讓小武更加心旌搖搖。他輕聲道,麗都,剛開始你躲在幄帳後,怎麼不出來擁抱情郎我啊?劉麗都嗔道,你以為你是誰啊?你是誰的情郎了?沒羞。小武道,你才沒羞,「君行卒,予志悲。久不見,侍前稀」,如果不想念我,怎麼會心悲呢?劉麗都見他吟誦自己所寄銅鏡上的銘文,假裝驚愕道,我不過送一面銅鏡給你日日攬鏡自照一下,讓你告誡自己,長得這副德性,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!小武笑道,不然。我一唸銘文,你馬上就談到銅鏡,可見那銘文是你背熟了的,鏡子自然也是你精心挑選的啦。劉麗都面色緋紅,才不是,那是我隨便拿的。不相信你去宮裡翻翻,哪枚銅鏡上不是鑄著這樣不三不四的話。我又不願叫宮裡的作室令特意為你鑄一枚,否則一定吩咐鑄上這樣幾個字:「君行遲,予事理。久不見,心獨喜。」小武假裝怒道,太過分了,來日洞房,本府定要興師問罪。劉麗都眼中波光流動,輕輕嬌嗔道,怎麼個問罪,哼,我還要問你罪呢?在長安這麼久,真的這麼清白,沒有和那傾國傾城的靳邑君勾搭上麼?
小武看劉麗都這樣猜想,更加慚愧,強笑道,放心,你的郎君是何等樣人,豈是輕易能被人報復的?這輩子一定要好好保護你,照顧你。劉麗都低眉道,武哥哥,我知道你心地好。你會保護我,我也要保護你,如果你有什麼事,要我拿生命去換,我也毫不遲疑的。
嗯,這倒是,小武頷首道,廣陵國誰懂卜筮?
小武道,邯鄲城的西北有孝文皇帝廟,按照禮典,照例祔祭過了老趙王,新即位的趙王就帶著很多王國官吏來到孝文皇帝廟祭拜,一行人走到院門口,大為吃驚,只見廟前的院子裡,群蛇狂舞,正在互相撕咬。
劉麗都道,啊,我可是最怕蛇了,你別嚇我。
小武本不願講這敏感的事,但是又明擺著躲不過。再說,自己作為一個二千石的太守,就算曾和其他女人有過曖昧關係也無妨罷。這天下有一定爵位的男子,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,就算太祖高皇帝的父親,當年在秦朝治下,爵位只是個公乘,除了正妻劉媼之外,也還蓄有兩個小妾。何況我一個堂堂的關內侯。想到這,膽氣又壯了,這次我路過彭城,竟然在楚王宮中認出了郭破胡的妹妹郭棄奴。你說巧不巧,她還以為她哥哥早就陣亡了呢。
小武心裡一陣感動,不過嘴巴上還是不服,不然,當今天下一家,趙國的事很可能就是天下的事。既然是天下的事,怎麼不和我們休戚相關呢,我現在是朝廷的大吏呢。況且這蹊蹺事發生在孝文皇帝廟前,那可是漢太宗的廟,未必和天下無關的。
劉麗都打斷他道,呵呵,我知道啦,廣陵國也接到郵傳文書。就是那個喜歡扮作小吏,半夜裡繞城遊徼的趙王薨了,這回天下的商賈將額手稱慶,再也不用路過邯鄲時繞道而行了。
小武伸出手去,放在劉麗都的大腿上,他們跪坐的前面有几案擋著,外人也看不到。他陪笑道,這世上豈有比我妻子更美的女人,也永不可能有比我妻子更好聽的名字,麗都麗都,既麗且都。都,美盛也。「有女同車,顏如舜華。將翱將翔,佩玉瓊琚。彼美孟姜,洵美且都。」我想,天上的神仙也不及你一半的。
小武心裡一驚,感覺劉麗都不悅了,她竟稱自己為「明公」,這自然是揶揄的語氣。看來女人吃醋實在厲害,剛才鼓起的氣焰一下子打了下去,他尷尬地笑了一聲,好妹妹,你真會說笑,你夫君又沒在彭城做過戶曹的小吏,哪裡會有她的名籍牘,我也是問了她的籍貫和家世才知的。
小武心波蕩漾,柔聲道,傻妹妹,何必杞人憂天。再說我還比較自信,就算是江充,也未必奈何得了我。他嘴上這樣豪邁,但是想起江充,心裡又確實有些焦躁,總覺得有什麼事不妥,遂轉移話題道,對了,麗都,有件趣事說給你聽,這次我離開長安,一路上行過很多郡國,在趙國的時候,正巧趙王彭祖薨了不久。
什麼事啊?劉麗都道。
哼,誰知道你。劉麗都捏起勺子,呷了一口湯,似乎有意無意地問,棄奴,好嬌弱的名字。嗯,她是不是很漂亮?
劉麗都道,蓋公就懂,他是無所不通的。我們去問他罷。
小武道,你也不是我,怎麼又知道我不知道牠們是歡呼。
小武道,是啊,就是在邯鄲發生了這件古怪的事。據當地人傳,趙王喪禮期間的祔祭那天,發生了一件怪事。小武說著,假裝出一幅很嚴肅的樣子,好像在驚恐地回憶著什麼。
劉寶見小武話裡有話,臉色有些尷尬,強笑道,敢不遵命。他一飲而盡,心裡暗道,媽的,看來這豎子還對我記恨在心。算你豎子運氣好,碰上皇帝這幾年老得有些傻了,本來像你這樣一個曾經的帶罪小吏,和翁主姦亂就是重罪。可那蠢皇帝竟當作一件雅事,反而賜金封賞,老子現在惹不起你,但是如果將來有機會,那也是斷斷不會放過的。
劉麗都笑道,哦,的確是夠巧的。只是不知明公怎麼認出她來的,莫非手上有她的名籍牘,對她的年齡和狀貌色牢記在心?就算是有這麼張名籍牘,那也不可能是今年的,人的樣貌會改的,否則就不用讓百姓每年赴縣廷重新登記、覆核狀貌色了。
小武心下有些慚愧,雖然和靳莫如並沒什麼瓜葛。但是在彭城的時候,因為思考怎麼解救如候等人,心中一時煩躁,竟然就和郭棄奴在臥榻上忘情地交歡。唉,這也無奈,不知怎的,每當他思考某個問題而不解的時候,就會有巨大的性慾衝動,那是理智控制不了的。不過這事自然要隱瞞,麗都的脾氣素來較剛。況且,自來承尚翁主者,一般都不好如其他官吏那樣三妻四妾的。郭棄奴那裡,也定要讓她保密才行。
小武皺起眉頭,暗道,天下竟有這麼不要臉的人,我今天才算見了。要說處宮刑,趙何齊倒有些冤枉,你這小子不知道比趙何齊更具備多少判處宮刑的資格。也罷,看在你當日為我說好話的份上,我就饒你這回。下次再惹了我,非得叫你褲襠裡的東西也搬家不可。於是就淡淡地說,王子不必客氣,你遵守了諾言,很好,本府也會遵守諾言的。但是,王子以後還是收斂一點嬉鬧的脾氣為好,不要太讓大王擔心了。
劉麗都道,也是,不如找建除家、叢辰家、太一家或者卜史占問一下吉凶罷。
小武道,誰沒事來嚇你玩?大家看了一會,慢慢發現,這些互相撕咬的蛇分成兩派,壁壘森嚴。其中招架抵抗的蛇是從孝文廟的堂基縫裡游出來的,而凶狠進攻的蛇是從廟外游來的,起先廟裡的蛇佔了上風,入侵的蛇一條條屍體橫集。但是不知怎麼回事,大量的蛇群繼續源源不斷地從廟外游來。孝文皇帝的廟牆就靠近邯鄲城的西城牆。那些蛇通過城牆下的一個狗竇游進。由於數量龐大,漸漸的孝文廟裡的群蛇抵擋不住了,終於全部陣亡,堂基下也不再有新蛇游出相助。那些城外進來的蛇結成整齊的一隊,搖頭晃腦,嘶嘶歡呼了幾聲,就突然全部撤退,從城牆下消失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。
小武道,唉,我總覺得不祥。
劉麗都見他出神地看著自己,滿嘴像塗了蜜一般,心裡十分喜歡,淺笑道,好吧,饒了你,不追究了。郭破胡被父王派在蓋公官署裡當衛士,明日你自己去看他便是。我們既然擇吉日要成婚,你就不好再住在宮裡,有專門的華麗驛館給你歇息呢。今天這樣的宴會,他是不能來的。而蓋公又一向不喜歡熱鬧,父王從不叫他出席任何宴會。
顯陽殿裡,歌舞昇平,觥籌交錯,大家相互侑酒。小武坐在劉胥身邊,對面的劉寶一改當日對小武的蔑視態度,頻頻舉杯頌揚道,臣早就知道沈大人是人中之傑,當日那個趙何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竟垂涎我姊姊的美色,前數月聽說他被皇上處了宮刑,實在是蒼天有眼。這種慣於想入非非的人,早該得到如此下場。臣敬大人一杯,一則為奸人得懲而慶賀,一則感謝大人,要不是大人,臣早就被那趙何齊害死了。
小武看見劉麗都笑靨如花,頓覺神魂飛越,暗道,有妻如此,夫復何求?便得罪了十個靳不疑,又有何妨?實在不行,還可以聯合江充,將他先搞垮再說。不過,江充這個豎子,橫豎日後難得有好下場的。即便是利用他,也不能和他靠得太密,否則日後也是個麻煩,被他牽連並誅,可就得不償失了。想到這裡,心裡又是一陣慨歎。
小武道,也好,那只有等明天了,我還真想念他老人家。對了,郭破胡呢,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他,他肯定驚喜。
劉麗都道,那是趙國的事,你管它幹什麼,這普天下,只要你沒事,我就放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