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亭長小武》第二十三章 郵驛截奸策 太子憤發兵

第二十三章 郵驛截奸策 太子憤發兵

如候遲疑了一下,我們一向相信府君的斷事能力。不過下吏敢問,府君告訴我們這件事,是何用意呢?
如候想了一下,果斷地說,恕臣直言。不起兵只是小孝。而縱容奸人,傾毀社稷是大不孝。臣請太子殿下摒棄小孝。臣候願執矢前驅,射殺元丑。
石德道,的確如此,始皇帝酷暴,然倘若其在位之時,安得有陳勝、吳廣之事?沒有陳勝等的首義,高皇帝也不可能仗三尺劍奪得天下。不過始皇帝雖然並不昏聵,卻仍重用了像趙高這樣的奸詐小人,和李斯這樣沒有操守的丞相。倘若他的太子扶蘇能繼位為二世皇帝,秦國絕不會立刻滅亡。所以太子殿下請想想,如今江充蒙蔽君上,和當年始皇帝的受蒙蔽如出一轍。如果太子傚法扶蘇,那奸人將不知扶植什麼人為太子。臣恐秦二世之禍,復現於今啊!
管材智道,府君這樣說,讓我等慚愧無地。府君對我等有大恩,江充害得府君身入牢獄,而我等只能龜縮內室,不能對府君有所補益,最終導致翁主被害。每一思之,愧悔欲死,這次如果能幫助府君除此元惡大凶,即便赴湯蹈火,也不會推辭的。
小武道,官當得再大,見到同鄉仍會高興的。他微微一怔,怎麼,足下怎會突然屈尊造訪?
暫時還是猜測,小武道,雖然不是毫無根據的猜測。不過我已經派嬰齊和破胡兩個去驛站等候,設法堵截江充的信使。至今還沒有消息。然而,據我所料,皇太子應是凶多吉少。等嬰齊回來,諸位當知我言不虛。
他歎了口氣,對侍女道,謹為武回謝邑君,邑君的厚意,武不敢或忘。他心裡感激歸感激,但這句話卻是言不由衷。我豈能因為怕死,就不報仇了。江充又豈會因為我的慎修容止,就輕易地放過我,即便他這次構陷我不成,也一定會再找機會。先聲者奪人,總之,這次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發。他陡然又想起,假若江充被誅,靳莫如也逃不掉,這可如何辦,一時心裡頗為矛盾。也許靳不疑能上書保她罷。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。
小武擊了一下几案,也好,斷了我的後路,江充看見使者久不到達,一定會報告丞相府,調查使者失蹤情況。使者死在萬年驛,我脫不了干係。事到如今,只能背水一戰了。
如候道,府君放心,就是死也不會連累府君。事情成功,府君之功勞莫大焉。萬一失敗,別人也不會知道是府君在暗中幫助太子。
那女子展顏笑了,看來,沈先生官還不是當得太大。
小武道,我正有此意,不如煩請君親自送去,太子意見如何,望回來告知。
小武看著這女子有些面熟,茫然道,你認識我麼?
檀充國將侍女帶出去,小武想一個人在非常室裡待一會,想一些事。又聽到門外叫「府君」的聲音。小武登時興奮起來,嬰齊君,你回來了,快進來。說著按動機關,門卡嚓一聲開了。
賞她錢一萬。小武吩咐檀充國道。又用方言對那侍女說,多謝。
嬰齊笑道,是啊,真是奇想。
水衡都尉江府,妾莫如再拜問沈君足下:頃者巫蠱事急,三輔長安恐難安定,願足下慎修容止,免致奸人構陷。切切。書從江府來,沈君當知之,毋用妾多言也。
小武接過絲囊,從裡面掏出一塊疊成正方的絲帛,展開來一看,臉色不禁凝住了,上面寫的是:
一時間大家紛紛發言,一個時辰過去,基本商議停當。如候道,太子殿下,我受沈府君囑託,先要回去覆命。沈府君建議我潛入北軍,聯繫舊時部曲,徵發宣曲宮胡騎和射聲校尉的材官蹶張士,以助太子。
他接過嬰齊遞過的絲囊,看了那枚血跡斑斑的木牘,道,果不出我所料,他盼皇帝賜下虎符,發三輔近縣兵。再一看到木偶人背上的字跡,感歎了一聲,天,這個奸賊,真是什麼都敢寫,什麼「長安人劉徹等三人壽數將盡,今遣之,書到壙穴,具奏泰山君」,這樣惡毒的詛咒,一個尋常黔首看了也會大怒,何況天子?這奸賊將天子稱為「長安男子」,更是匪夷所思。
劉據道,始皇帝雖然酷暴,但就其足不出戶而能翦滅六國的戰績來講,可算是一代雄主。他停頓了一下,又補充了一句,這是令尊前太傅君教我的,少傅君以為何如?
劉據煩躁地說,未必有這麼嚴重罷。只要不讓皇上傷心,即便我不當太子,又有何妨。
三人回到堂上,將文書遞給如候和管材智等人,他們一時都傻了眼,顯見得雖有心理準備,仍是被這實實在在的陰謀嚇壞了。如候道,府君大人,此文書應當立即送往太子宮。太子縱然仁厚寡斷,看到這份文書,也不會再猶疑了。
這時檀充國匆匆走了進來,低聲道,府君,門外有一個年輕女子登門造訪,說有重要物件要親手交給府君。我遵從府君指示,將她帶到非常室中等候。
非常室是個密室,掀開室中上方的木板,可以升上一個闕樓,闕樓的四面都是瑣窗,還有射孔,居高臨下,可以很方便地看到四圍的動靜,但是因為它懸居一邊,絕對無法有人能靠近窺測。非常室中還積存有為數眾多的飛虻矢,大約有數千枝,大黃肩射的強弩數十張,劍戟數十柄,可以裝備十個以上的士卒。實際上是臨時應變的地方,漢代的宮廷和好一點的大官府第以及邊關等地的哨所,都築有這樣的應急室。小武進去,看見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女子,來回走動。看見小武,她急急地叫道,沈先生,急死我了。
如候道,好,嬰齊君乾脆馬上摹刻天子璽印,準備起事罷。說著,他站起身來,匆匆而去。
小武腦子一轉,立刻明白了,心下不禁大是感慨。這女子真是宅心仁厚,自己何曾對她有過半點恩義,當年拒絕了她的求婚,她並不因此生恨。此信前後諄諄寫明乃是來自水衡都尉府,目的就是暗示江充很可能在找機會構陷自己,而她作為江充的兒媳婦,自然也聽到了一點風聲。她勸告自己慎修容止,就是希望自己謹慎奉職,不要被充抓到把柄。至於她是否知道江充構陷皇太子,就無從瞭解了。也許她知道,但是怕被連累並誅,不敢揭露。或者毫不知情。總之,能做到這步已經很不錯。至少自己可以肯定,江充的陰謀一定將實施下去,絕不會半途而廢。
劉據道,暫且不要這麼著急,等我先收捕江充再作打算,不要搞得聲勢太大。
小武呆了一呆,喜道,我記起來了。你——你是靳邑君的婢女?他高興之下,也用方言回答。他憶起這女子是靳莫如在豫章縣的侍女,可能因為使喚得頗為順手,特意帶到長安來了。
如候道,我原任射聲校尉,兼領長水校尉。頗有一些舊部曲,如果府君覺得有必要,我可以潛入宣曲宮,矯制發動長水胡騎兩萬餘眾,加上射聲校尉的材官蹶張車兵兩萬餘眾,即便是江充能有虎符發得三輔近縣兵,我們也不怕了。
沈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,那女子道,連同鄉都忘了。她突然口音一變,說出了一句地道的豫章縣方言。
石德再也按捺不住,大怒道,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你這豎子不聽臣言,將來懊悔無及。要知道,這天下不是皇上的天下,也不是你的天下,而是高皇帝的天下,你們即便位登至尊,都不過是社稷的暫時守護者罷了。太子豈是一個隨便的職位,你想讓就讓的。我只怕你讓掉的是整個劉氏的社稷。
他情急之下,直斥太子為豎子,旁觀侍從無不驚愕。太子家令張光、太子舍人陳無且都看著石德,頗為動容,顯然是他們也認同石德的看法,對劉據的首鼠兩端頗為不滿。
小武笑道,我知道諸位都很敬服皇太子之為人。雖然我和皇太子沒有私交,而且還知道皇后對我不滿。我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人,只是,江充這奸賊和我有仇,就算將他剁成肉泥,也不能消心頭之恨。諸君敬重太子,那是為了公義;而我卻是為了私仇。當然,如果能因此對公義有點幫助,那也是樂於見到的。
小武道,這個給如將軍等人看,他們該下決心了。
管君說的是,我們受府君恩惠,早思所以報效,只是得不到機會。這次如果能公私兼顧,剷除江充,那的確是我等日夜切齒拊心所盼望的。如候附和道。
眾人一下子都活躍了起來,石德的嗓音有些激動,太子殿下,立即遣人秘密通告皇后,約定舉兵日期。
聽如候這麼一說,小武心裡有點羞愧,不過轉念又一想,這也沒什麼,我何必為了太子枉送自己性命。他想起了在廣陵國時,和蓋公商量趙國邯鄲城中孝文皇帝廟兩蛇相鬥的事,不由得心煩意亂,我不是個很相信災異的人,但是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,不可疑其無。看來似乎太子的失敗已是上天注定,他注定要受那趙國奸賊的荼毒。那奸賊就真的永遠這樣逍遙法外了麼?如果真是天意,那上天真是瞎了眼——難道我永遠報不了仇嗎?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,如果江充這次除掉太子,勢力更是非同小可,自己這輩子可能再不會有機會了——麗都,麗都,他心裡暗叫道,如果不能殺死他,那我就去和你做伴罷;可是如果真的不能殺死他,我又怎麼有面目去地下見你?想到這,悲傷和一種莫名的自憐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,眼中噙淚,欲奪眶而出。他急忙低下頭,掩飾自己的窘態。他自己也不明白,為什麼對麗都有那樣深厚的愛戀,他覺得為了她而死也是快樂的。想起她,什麼治世的理想,全看作是荒誕而可笑的了。
劉據突然大聲道,好。既然諸君都這樣說,我也不再猶豫,發兵。不過具體事宜還要仔細規劃。少傅君你的建議呢?
小武哦了一聲,竟有此事。他挺直身子,對如候等人說,諸位請稍後片刻,我去去就來。說著站起身來,和檀充國走了出去。
石德心頭暗怒,這豎子真是太不長進,都這個時候了還抱幻想。他耐住性子問道,太子殿下認為亡秦的始皇帝是什麼樣的君主?
劉據也嚇了一跳,他印象中石德一向溫文爾雅,現在突然失態,肯定是憂心如焚,一時忘形了。他默不作聲,細細品味石德最後幾句話,是啊,這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,自己讓出太子的職位不要緊,但是讓奸人詭計得逞,卻會丟掉整個劉氏江山。這對從小一直受儒家熏陶的劉據來說,簡直是不可容忍的。比不孝還要不可容忍。他沒有動氣,只是環顧了一下四周,心腹們都默然低頭,他看了一眼如候,知道他一向忠厚,想問問他的意見,如將軍怎麼看。
小武道,有諸君這些話,再好不過了。我知道如將軍在北軍中有崇高的威望,不知能否有辦法聯繫到北軍的舊部曲以助太子?以太子現在的兵力,誅一江充固然足矣,但是萬一事件擴大,引起皇上震怒,則非有正卒輔助不能成事。
小武此刻也心亂如麻。在府裡焦急地等候消息,這期間他也沒有閒著,他把如候、管材智等一干人全部召集起來,告訴他們江充的陰謀。如候首先沉不住氣了,怒道,江充這狗賊真是喪心病狂,皇太子溫良儉讓,惠名流於天下,如果被江充殘害,是大漢之大不幸。不知府君的消息是不是確定無疑?
他一個人擊斃了四個江充的使者,嬰齊道。江充這奸賊果然想陷害太子,上奏言辭極為歹毒。說著,他遞過那個絲囊,府君請看。
一明光宮卻非殿的非常室中,劉據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。在這最後考驗他的時機,他仍在猶豫不決,這個四十多歲的半老男人帶著哭腔說,不行,真的不行,為人子者怎麼能盜竊父親的兵器來專誅父親的大臣,這是大大的不孝。少傅君,不如我們也上書陛下辯白冤屈,皇上一向聖明,不會偏聽偏信的。
嬰齊和郭破胡兩個人走了進來。小武詫異地說,破胡,你這是怎麼回事,渾身傷痕?
那女子從身後掏出一個絲囊,低聲用方言道,這是邑君讓我帶來的,她囑咐我一定要親手交到先生手中。
小武道,嗯,長水胡騎是投降的匈奴卒,擅長騎射。射聲校尉的材官蹶張人人皆操五石以上的強弩,有了他們,太子一定安然無恙。嬰齊擅長偽造印信,等他回來,就讓他偽造符節和天子璽印。不過將軍一定要小心,千萬不能走漏風聲,也不能說你來自京兆尹府,免得江充疑心。哼,我的門吏竟然是江充派遣的暗探,還當我不知呢。